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邹嘉骊:我的出生地,也是父亲的纪念馆
时间:2019-01-11 11:36: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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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邹嘉骊,1930年生,中国近代杰出新闻记者、出版家、政论家邹韬奋先生之女。1985年-1988年任上海韬奋纪念馆副馆长。

  1944年7月,邹韬奋在上海医院过世。他临走前还在遗言里叮嘱:“小妹爱好文学,尤喜戏剧,曾屡劝勿再走清苦文字生涯之路,勿听,只得注意教育培养,倘有成就,聊为后继有人以自慰耳。”

  选择了清苦文学路的“小妹”,长大后担任出版社的校对、副编审,1985年担任上海邹韬奋纪念馆副馆长。她回到了出生地,并用此后一生,真正做到了邹韬奋先生的“后继有人”。

  85年过去了,邹嘉骊一直在找那张照片。

  照片里的她,3岁,穿着浅色上衣和短裤,白袜黑鞋。留着小童短发的脑袋,一股劲往父亲邹韬奋先生的长衫里钻,自己的半张脸都陷入衣料里,紧紧抱住父亲大腿不撒手。像是在撒娇,又像是舍不得,好像是知道,眼前的这个男人,是自己可以依靠的,但他也会离开,因此要抓牢。

  同一时间,同一地点,邹韬奋全家五口在万宜坊54号家门口留下合影。全家合影里,邹嘉骊依旧保持抱住父亲的姿势,这张照片找得到。但是留住她用这个动作和父亲两个人的合影照,却一直没找到。

  即便一生追随父亲的脚步,但如今想来,真正和父亲相处的时光,太短。

  万宜坊里没有世外桃源

  重庆南路205弄万宜坊54号,是邹韬奋先生1930年到1936年的居所。

  坐落在当时法租界内的万宜坊,1923年由法商万国储蓄会集资启建,是一批有拉毛粉刷墙面的、三层砖混结构的新式里弄住宅。相比同时代的其他里弄,这里的生活条件和规划设施,更为优越和现代。弄堂内为汽车留出宽敞车道,此外弄内有单层汽车间16间,二层汽车间4间,还有救火设施等。与之相应的,是最早来到万宜坊的住户,多为一批经济实力相对宽裕的人家。包括高级职员、官员以及一些高级知识分子。

  资料显示:万宜坊13号住过著名数学家胡敦复;38号住过著名文学家钱杏邨;41号的朱志尧,是著名实业家、求新造船厂老板;60号鲍咸昌,我国近代最大的出版机构商务印书馆创始人之一;71号方晃卫,无线电专家;72号顾翼东,著名化学家。1930年,来上海开展革命工作的丁玲、胡也频夫妇也住到了万宜坊。巧合的是,这对夫妻和邹韬奋、沈粹缜夫妇一样,在1930年添了孩子——6月,邹韬奋的第三个孩子,也是唯一的女儿邹嘉骊出生。11月,胡也频的儿子胡小频出生。

  1931年1月8日,胡也频一家在万宜坊留下了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家欢。但几天后,沈从文来到万宜坊,告诉丁玲胡也频被捕的消息。1931年2月7日,胡也频在龙华淞沪警备司令部被害身亡。得知噩耗后,丁玲决定将只有4个月的孩子送回老家,她也离开上海,投身革命洪流。

  住在当时租界内的万宜坊里,抬眼所见,是整洁的房屋与可爱的孩子,一切都是舒适温馨的,但是身处其中,却不能假装视若无睹外界的贫苦与黑暗。若不能了解这一点,大约就不能明白,看起来完全是斯文书生样子的邹韬奋先生,为何会不顾一切离开家人,尽瘁国事。
 

  趴在地上哭的父亲,以笔为枪的父亲

  邹韬奋先生在1926年10月,以中华职业教育社编辑股主任的身份接办了职教社的机关刊物——当时发行量为2800份的《生活》周刊。在他的主持下,《生活》周刊敢于批评时政,攻击黑暗势力,发行量高达4万份,最高时达15万份。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,邹韬奋在周刊里写道“本周要闻,是全国一致伤心悲痛的国难,记者忍痛执笔记述,盖不知是血是泪!”针对当局不抵抗的政策,邹韬奋接连发文怒斥:《宁死不屈的保护国权》《宁死不屈的抗日运动》《宁死不屈的准备应战》。

  有铮铮铁骨的邹韬奋,也实在是个好家长,只要他回来,家里气氛就很温馨,他和沈粹缜说话,总是那么风趣和幽默,他喜欢看电影,还会学卓别林跳舞。一次邹嘉骊不开心,趴在地上哭,为了哄女儿,邹韬奋也一起趴在地上假装哭,直到邹嘉骊破涕为笑。

  可是邹韬奋毕竟太忙了,很少在家,即便回来,也是躲进亭子间小书房,用文字宣传抗战,翻译《革命文豪高尔基》。时局不容许,也不能让他有机会做一个优哉游哉的父亲。

  1933年7月,因名列国民党暗杀黑名单,邹韬奋被迫去欧美考察,至1935年8月回国。他先后于沪、港创办《大众生活》周刊、《生活日报》、《生活星期刊》,并任上海和全国各界救国会执委。1936年7月,邹韬奋与沈钧儒、章乃器、陶行知联名发表《团结御侮的几个基本条件与最低要求》。11月23日,邹韬奋与沈钧儒等7人被当局逮捕,史称“七君子事件”。
 

  纪念馆里,一桌一椅都是原件

  离开万宜坊时,邹嘉骊还太小了,对屋内的摆设和家里的情况,记忆不多。但她记得,母亲的辛劳。为了支持邹韬奋先生的工作,沈粹缜一人担负起所有的家务。邹韬奋将每月收入悉数交给沈粹缜,沈粹缜除了打理全家开支外,还要赡养邹韬奋的父亲,并资助邹韬奋的弟弟。

  一次,邹嘉骊的二哥邹嘉骝调皮,摘了万宜坊阴沟里不知名的野果子吃,当晚大病,以致手脚都渐渐凉了。所幸有个邻居闻讯前来,用土方急忙喂孩子吃铁锈,到了黎明,邹嘉骝才慢慢苏醒。20世纪50年代,邹嘉骝在邹嘉骊的陪同下回到万宜坊,看见父亲的亭子间时,还能清楚回忆:“有一次我惹恼了妈妈,爸爸罚我拿小凳子坐在门口。”

  童年的这段上海记忆,随着战事到来戛然而止。上海沦陷后,邹韬奋先生先转移去香港,后去武汉、重庆,再去香港、广东。沈粹缜也带着三个孩子跟随这条线路而去。但即便是带着孩子们离开上海,能干的“邹师母”沈粹缜还周到地将家里所有的家具都寄存南通妹妹家里。等到1956年上海开始筹建邹韬奋纪念馆时,沈粹缜得以将所有家具带回上海。因此至今,馆内除了补充两把椅子外,其余家具皆为原件。

  几乎辗转了大半个中国后,邹嘉骊再次回到上海,回到父母身边,等待她的不是团聚的喜悦,而是父亲病重的事实。1944年7月,邹韬奋在上海医院过世。他临走前还在遗言里叮嘱:“小妹爱好文学,尤喜戏剧,曾屡劝勿再走清苦文字生涯之路,勿听,只得注意教育培养,倘有成就,聊为后继有人以自慰耳。”

  选择了清苦文学路的“小妹”,长大后担任出版社的校对、副编审,1985年担任上海邹韬奋纪念馆副馆长。她回到了出生地,并用此后一生,真正做到了邹韬奋先生的“后继有人”。为了完成《韬奋全集》,她每天骑自行车往返康平路住处和万宜坊之间,历时十年,完成了14卷800万字的大工程,后又往返于康平路和位于长乐路的韬奋基金会之间,再花十年,完成了《韬奋年谱》三卷本,即《邹韬奋年谱长编》。

  “小妹”已是接近九十岁的老人了,她至今还在编著《我的文字生涯》。几乎是在步入晚景的时候,邹嘉骊又再次走入童年,她在一次次寻访韬奋先生手稿的过程中,在书面字纸和别人的口述中,与那个年轻时代的父亲不断重逢。那是本应属于年幼的她与父亲共度的时光,那是父亲没有向她展示的人生另一面。

  一如父亲当年趴在地板上安慰她一样,如今,邹韬奋依旧用另一种方式,陪伴着邹嘉骊的每一天。在她的客厅里、书桌上、书架上和手机里,邹韬奋无处不在,还像当年一样风趣,似乎随时会轻轻呼唤她“小妹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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